飛機平飛后,我拋開一切想法和那日發生的事件,沉浸于機艙娛樂和商務艙的美味美酒。那個夏天,我總在期望飛機將我帶到度假目的地而非一個又一個生活巨變。我曾著陸在自己的第一本書面世之際,兩次著陸在又少了一個親人的世界,接下來還要著陸在新的大洲又一次成為學生的未來。每一次我飛行,都感到空中就像一個安全的所在,只有娛樂節目的真空和懸置的對地面的世界與我的幻想并無不同的懷疑。然而,這一切總有時限,飛機終將著陸,在與初始不同之處,在新的篇章。
教訓我的單身漢舅舅對女友過于挑剔的場景。
在成長的過程中,我總是好奇,我同某人所見的最后一面會在何時。因為家人大多生活在中國,父母的朋友大多生活在日本,見親友的頻率保持在一年兩次和五年一次之間。每一次我見到某人,他們都變老一點,多了一些經歷。我目睹父母的朋友從單身到婚姻,到為人父母,黑發轉白,皺紋滿額。我也被目睹從小學、初中、高中和大學畢業。正因這樣見面的頻率無規律的延展,我才會想知道何時就會有特定的人不再存世。這本只是一個念頭,而現在我意識到,“最后一面”終將發生。對我的阿太和外公來說,我與他們最后的相逢也被記錄了下來。
我們還在一起拍了一張尷尬的全家福,因為母親想紀念一下我即將到來的新書發布。
我見阿太的最后一次是我將去北京發布新書之前。她看起來是虛弱的,但我一直默認了她會長命百歲的想法。在他為自己祖母的去世莫名擔心了大半個世紀之后,父親也習慣了這樣想。在我離家去機場的那個早晨,照顧她的護士用輪椅推她出來。我正吃早餐,半夢半醒,頭沒梳,臉沒洗。母親堅持我應該同阿太合影,我不情愿,因為知道自己那時形象不佳,以為會有更合適的時刻。
我見阿太的最后一次是我將去北京發布新書之前。
在同一次返鄉時,即使外公已是癌癥晚期,他的敏捷仍令我印象深刻,所以我拍攝了他穿著短褲T恤從小睡中醒來,澆花,以及教訓我的單身漢舅舅對女友過于挑剔的場景。我們還在一起拍了一張尷尬的全家福,因為母親想紀念一下我即將到來的新書發布。護工不知道如何從我的膠片照相機的取景框中查看,所以照片構圖糟糕,照片里的我看起來對全家福的刻意擺拍很不耐煩。這些就成了我跟阿太和外公共同度過的最后時刻。
外公往生了。
在那些照片中,生活仍在繼續,誠實而不客氣,構成了我空中白日夢里選擇接受的現實。然而,在真實生活中,在我著陸的目的地,它們已不再為我等候。